人生悟理  物理人生

——記清華大學突出貢獻獎獲得者朱邦芬院士

記者 程曦

人物檔案

朱邦芬，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高等研究院教授，中國科學院院士。1948年1月出生，1970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1981年獲清華大學固體物理學碩士學位。1981年-2000年先后任中國科學院半導體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研究員，2000年回到清華工作，2003年-2010年任清華大學物理系系主任，2009年至今任清華學堂物理班首席教授。擔任中國物理學會副理事長，中國科協(xié)科技期刊編輯學會理事長，《中國物理快報》主編，教育部“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yǎng)試驗計劃”專家組物理學科召集人。

作為一位享譽世界的凝聚態(tài)物理學家，朱邦芬曾與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黃昆先生一起確立了半導體超晶格光學聲子模式的理論——引起國際上普遍重視并被寫入教科書的“黃朱模型”。他注重人才培養(yǎng)，規(guī)劃并引領清華物理系再造輝煌。他關心中小學科學教育，為捍衛(wèi)學術誠信、推動中國科技期刊發(fā)展做了大量工作。 

朱邦芬院士 李派 攝

行走在清華園，你多半不會注意到這位衣著樸素、笑容溫和的先生。但是在中國科學界和教育界，你絕對無法忽視他為推動物理學科發(fā)展、為營造良好育人環(huán)境、為端正學術風氣所作出的突出貢獻。

他是清華大學物理系重新走向輝煌的關鍵性人物，是“清華學堂人才培養(yǎng)計劃”的早期推動人、清華學堂物理班的創(chuàng)辦人和成長發(fā)展的掌舵人，十多年來一直致力于探索物理學科一流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的培養(yǎng)模式和成長路徑，桃李滿天下。

他不以善小而不為，除了為全國高等學校物理學科的發(fā)展做出很多指導性工作，還特別關注中國科技期刊的發(fā)展戰(zhàn)略，積極捍衛(wèi)學術誠信，為我國基礎教育和高考改革提供真知灼見。

從本科、研究生到成為一名教授，他一生“三進清華”。在科學館、在理科樓，他帶領同事和學生們格物致知、誠心正意，更熱切地激勵他們肩負使命、兼濟天下。

他，就是清華大學物理系及高等研究院教授，清華大學2019年突出貢獻獎獲得者朱邦芬院士。

“如果學校真的讓我做，我將在物理系做一些改革”

2000年回清華工作時，朱邦芬是高等研究中心除名譽主任楊振寧、主任聶華桐外的第一個教授。后來在2003年當上物理系系主任，朱邦芬認為是因為一個“偶然事件”——他曾在物理系落實國際評估專家意見的小組中提出過一些得到認可的意見和建議，并由此得到了擔任系主任的提名。從研究到管理，朱邦芬也曾有過猶豫、做過思想斗爭，但面對復建后亟待改革發(fā)展的物理系和老師們的信任，朱邦芬轉(zhuǎn)換了思考問題的角度：“如果學校真的讓我做，我將在物理系做一些改革；如果學校不支持，那么我做這個系主任毫無意義。”

在學校領導班子的支持下，朱邦芬上任了。他對物理系的體制改革主要涉及兩方面：一是實行準聘長聘制度，真正與世界一流大學接軌，保證師資隊伍的活力和水準；二是注重各專門委員會的建設，通過一系列制度保障，讓教授、教師更多地參與到物理系發(fā)展重大問題的決策中來。準聘長聘制度的實施，開啟了清華人事制度改革的先河；系里很多決議現(xiàn)場投票、開票，則充分調(diào)動了教師們的積極性，提升了他們對系里重要事務的參與感和向心力。

而在日常的系務工作中，朱邦芬最看重兩點：一是重視人才培育，二是聚焦人才引進“重點戰(zhàn)略”。

朱邦芬在全系確立了人才培養(yǎng)是首要任務的認識。在教學方面，物理系原先對工作量的規(guī)定是每人每年教64學時的課。朱邦芬提出，為了加強人才培養(yǎng)需要“加一點碼”，教研系列教師每人每年的教學工作量應該不少于96學時。這項提議在全系教師大會上以2/3以上多數(shù)通過，體現(xiàn)了老師們對教學重要性的一致認同，也是很讓朱邦芬高興的一件事。當時，物理系一批有科研實力的年輕教師補充到教學第一線，完善了基礎課教師隊伍的配置，優(yōu)化了教學團隊的結(jié)構(gòu)。朱邦芬自己更是以身作則，為本科生和研究生各開設一門基礎課程“固體物理(1)”和“高等半導體物理學”，不打折扣地完成全部教學工作量，十多年不曾間斷。

當年那批物理系基礎科學班（簡稱“基科班”）的畢業(yè)生們，既驚訝于作為系主任的朱邦芬能夠叫出全系100多名本科生的名字，也感念系里為他們開出的豐盛課程“大餐”——2005年學校同意將基科班推廣為大類模式后，朱邦芬親任物理課程教學改革小組組長，對于物理學科最基本、最重要的普通物理課程，他提出“因材施教，分層次建設”的要求，即開設四個系列的普通物理課程供學生自由選擇，其中“基礎物理原理與實驗”和“費曼物理學”在國內(nèi)是一項創(chuàng)舉。從實施效果來看，這些課程對提高學生對物理學的興趣，對培養(yǎng)一流拔尖創(chuàng)新學生都起到了顯著作用。2018年，物理基礎課分層次建設與教學的理念進一步推廣到全校面向理工科的公共課“大學物理”的教學實踐中，也取得了很好的初步效果。

關于人才引進，物理系流傳著一段佳話：近10年間物理學領域三項獲得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的成果團隊中，其核心成員都曾在職業(yè)生涯早期就被朱邦芬“相中”，并積極爭取引進到清華。清華物理系近三屆系主任薛其坤、陳曦、王亞愚，也都是經(jīng)朱邦芬之手來到清華，生根結(jié)果的。

朱邦芬不僅看人極準，對于學科建設也有著非常明確的規(guī)劃：他引進的人才分別“落子”于凝聚態(tài)物理、原子分子物理與光物理、高能物理與核物理以及天體物理四大領域，成為各專業(yè)“挑大梁”的核心人物。

朱邦芬為引進人才考慮得極為周到：王亞愚至今記得當年自己尚在美國時，朱邦芬就已經(jīng)為他招好了最優(yōu)秀的學生，并且安排老師先幫助指導。從購置儀器設備到生活上的關照，朱邦芬的無微不至，讓當時剛過而立之年的王亞愚深深感受到他對人才的重視和愛護。

引進人才也要關注教學，朱邦芬特別要求申請人在答辯時作30分鐘對本領域的普及性綜述，以確保他們對學科整體的透徹理解和教學能力。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朱邦芬著力引進的這一批優(yōu)秀人才中，沒有一位與他本人有過任何學術上的指導和合作關系。他用自己的遠見公心，為物理系各學科注入了豐沛的新鮮血液，也種下了未來蓬勃發(fā)展的一片種子。

“關鍵在于營造有利于杰出人才脫穎而出的良好環(huán)境”

從基科班到學堂班，朱邦芬一直致力于答好“錢學森之問”，傾心培育中國自己的基礎學科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

一方面，他親力親為，堅持每年上一門64學時的本科生課，擔任學堂班學生的導師，關心每位學生的成長，經(jīng)常一對一談心，幫助他們解決各種問題；另一方面，他與同事們在實踐中不斷總結(jié)凝練育人的理念和經(jīng)驗，如世界一流基礎研究人才主要不是課堂上教出來的，關鍵是要營造一個有利于杰出人才脫穎而出的良好環(huán)境；如因材施教不是常見的“教早一點，教深一點，教難一點”，而是越優(yōu)秀學生要給越大的自主空間，不要“圈養(yǎng)”，要“放養(yǎng)”；如增強學生自主學習和自主研究的主動性，一要靠學生的興趣，二要培養(yǎng)學生的使命感等。在總結(jié)基科班10年實踐經(jīng)驗基礎上，朱邦芬主持制定了清華學堂物理班實施方案，其中許多思路、提法、措施和做法后來被國家“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yǎng)試驗計劃”采納。

清華學堂物理班實行“學業(yè)導師（組）+Seminar導師”的全面導師制。10年來，包括6位院士在內(nèi)的60多位教授，都曾一對一地在學生成長的每一階段給予關心、幫助、指導，引領他們“登堂入室”，啟航科研。

學堂班邀請多名國際著名學者講授高水平的物理課程，大力支持學生參加國內(nèi)外各種高水平交流和學術研修。此外，朱邦芬還與項目主任李師群和學生導師籌劃組織了一系列有益于學生成長的活動，如建立“清華學堂物理班科研實踐基地”，開設“葉企孫學術沙龍”，發(fā)起“尋夢西南聯(lián)大物理營”，組織與物理學大師面對面交流活動、參觀國內(nèi)大科學工程、出國研修學生匯報交流活動，為每屆畢業(yè)生編撰紀念冊等等。其中每一項，他都親力親為、盡量參加。學堂班的“預備生”制度，就誕生于朱邦芬與師生外出參觀的火車上。

基科班20年，學堂班10年，對于檢驗育人成果而言或許為時尚早。不過我們可以看到一些跡象：從2001年到2019年，清華物理系共有17位畢業(yè)生（其中15位本科畢業(yè)生）獲得素有“諾獎風向標”之稱的斯隆研究獎，有2位本科畢業(yè)生獲得“科學突破獎-物理學新視野獎”，在國內(nèi)高校中名列前茅。在朱邦芬和物理系教師的精心培育下，清華學堂物理班的畢業(yè)生絕大多數(shù)堅持在物理領域研究，廉骉、顧穎飛、李俊儒等一批畢業(yè)生在凝聚態(tài)物理、冷原子物理等領域做出了世界一流的研究成果，得到國內(nèi)外同行普遍稱贊。

 “相信我們中早晚會有人拿到諾貝爾獎，雖然我可能看不到”

朱邦芬曾用“人生悟理，物理人生”八個字概括自己讀書與研究生活的點滴。一生中無論在農(nóng)場、在礦山，在大師左右還是在學生身邊，他總是在思考如何能學到更多，如何能做得更好。一旦認定，終身無悔。

朱邦芬院士 李派 攝

在他身上，可以看到強烈的使命感和文化傳承的基因。擔任物理系系主任期間，他曾以物理系建系80周年為契機梳理系史，系統(tǒng)總結(jié)并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葉企孫等前輩的教育思想。他邀請彭桓武、黃祖洽等一批清華畢業(yè)的大師與學生面對面，在科學館加固修繕時重新挖掘整理曾在那里閃光的人和事。在朱邦芬看來，清華理科恢復后能夠迅速得到很好的發(fā)展，與老清華的“香火”傳承是分不開的。

作為中國科協(xié)科技期刊編輯學會理事長，朱邦芬對中國科技期刊發(fā)展作了一系列戰(zhàn)略性思考和實踐，他追求“扎扎實實的期刊影響力”，認為期刊不僅是科研成果的體現(xiàn)，在科學傳播和爭取學術話語權(quán)方面，也對科研發(fā)展有著積極的推動作用。

朱邦芬曾參與多次學術不端重大案例的調(diào)查，用兩個“史無前例”概括我國科研誠信的現(xiàn)狀（學術誠信問題涉及面之廣、嚴重程度史無前例，社會各界對于科研誠信問題的關注史無前例）。圍繞學術誠信問題，他每年要到全國各地作10場左右的報告；清華學堂計劃6個班級的“學術之道”講座，他每年都先講“學術之道始于走正道”，“要讓學生從一開始就知道，做科研要有底線，有些事就是不能做。”

朱邦芬特別關注中國的基礎教育和高考改革。當年高中物理的新課程標準、高考改革浙江上海模式相繼出臺后，他數(shù)次親自到浙江、上海進行調(diào)查研究，與中學師生面對面座談，得到大量第一手材料。朱邦芬指出，高中物理課程中的選修模塊受高考“指揮棒”影響以及高考選考物理比例大幅下降，必將導致大多數(shù)合格的高中畢業(yè)生物理知識嚴重碎片化，很難形成初步的科學思維能力和科學精神，同時也會影響國民整體的科學素質(zhì)。為此，朱邦芬組織專家討論并積極建言獻策，其中一些建議已得到教育部的認同并開始實施。

談到朱邦芬在系里系外、校內(nèi)校外堅持推進的一系列工作，王亞愚深有感觸地說：“這些事并不是一開始就能順利進行的，或多或少都遇到了阻力甚至壓力。但是隨著工作的展開，朱老師的意見、做法總是越來越多地得到重視和認可。”

有這樣的信念和堅持，是因為朱邦芬擔當起了對科學、對國家、對社會的使命。“對很多人來說，‘使命’二字可能有些太過沉重，不敢也不愿承擔。但在朱老師身上，的的確確就是閃耀著這樣的使命感。”王亞愚欽佩地說。

學堂班成立10周年時，20多位畢業(yè)生寫下自己的“成長心路”，其中不止一個人提到朱邦芬傳遞給他們的使命。

學堂班首批成員廉骉說：“朱邦芬院士在學堂班成立典禮上致辭講到‘相信我們中早晚會有人拿到諾貝爾獎，雖然我可能看不到’，這讓我感到自己肩負的沉甸甸的希望和使命。或許某一天我們彷徨于自己的選擇時，這就是我們堅持下去的力量。”

讀到朱邦芬“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畢業(yè)寄語，清華大學特等獎學金獲得者胡耀文說：“這就是清華物理系本來的樣子——清華人自有清華人的眼界和胸懷，未來的中國可以由我們?nèi)ジ淖儭！?/p>

朱邦芬期待學堂班成為“理想主義者的大本營”。如今，理想正在變成現(xiàn)實。

編輯：李華山

審核：周襄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