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馨文:清華園走出的戰(zhàn)地女記者
學生記者 陸洪磊
“為什么會選擇做戰(zhàn)地記者?”
這是梁馨文被問過無數次的問題。
2012年從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畢業(yè)后,梁馨文到了心儀已久的中央電視臺新聞中心策劃部工作。2014年,央視有一個駐外的機會——向中東派遣戰(zhàn)地記者,一向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心的梁馨文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個機會,只身踏上了前往中東的航班。
“當時身邊的人都是很反對的,包括我的父母。”梁馨文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但從小被‘放養(yǎng)’慣了,我想做的事情還是會堅持去做,最后父母也就妥協了。”
穿梭于阿富汗、伊拉克、敘利亞、巴勒斯坦等國家,梁馨文用鏡頭記錄下了戰(zhàn)場的瘡痍和生命的震撼,也詮釋了“戰(zhàn)地記者”的光榮與夢想。

梁馨文在戰(zhàn)場實地采訪。
從北京到伊拉克
2014年5月,梁馨文從北京飛到了迪拜,進入迪拜電視臺接受為期一個月的培訓。6月,梁馨文和十余名來自其他國家的記者一道飛往了伊拉克。
這是梁馨文第一次來到戰(zhàn)區(qū)。中東的夏天早就開始了,一打開飛機艙門,熱浪洶涌而來,目光所及全是荷槍實彈的士兵。
下飛機后,幾位記者被護送上車,送往一道道安檢站口進行安檢。

全副武裝的邊檢站。圖片源自網絡
“車只要開著,我就不怕,怕就怕車停下來。”梁馨文說道,“我去之前看了不少書和報道,知道在伊拉克的機場,安檢站往往是最危險的地方,因為人體炸彈攜帶者一旦被發(fā)現,一定會立刻引爆自己。”
前所未有的恐懼讓出機場的一個多小時變得如此漫長,車里悶熱的空氣也讓她透不過氣來。到達下榻的賓館后,梁馨文終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自己的房里嚎啕大哭。她深深地質疑了自己的選擇,她感到后悔和恐懼,卻沒有退路。
終日被接連不斷的炮火聲包圍著,梁馨文漸漸習慣,恐懼感也隨之漸漸消逝,她慢慢不再懼怕上街采訪了。“感覺就像過年時候放的鞭炮。”梁馨文這樣調侃自己的生活。日子一天天過去,梁馨文和同行的其他記者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互相幫助,彼此傾訴,讓她在異國他鄉(xiāng)有了依靠的感覺。梁馨文從這些“戰(zhàn)友”身上汲取到了勇氣,“每當我感到害怕的時候,看到其他同事還在優(yōu)哉游哉地打籃球,就會思考自己還是不夠成熟。”
行走在生死邊緣
中東戰(zhàn)場上,極端組織與政府軍的戰(zhàn)斗持續(xù)著,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流離失所。
伊拉克摩蘇爾前線五公里的醫(yī)療點,一輛輛裝甲車不斷將傷員運到這里。梁馨文就在這里進行現場報道。2016年11月,一輛裝甲車在伊拉克摩蘇爾地區(qū)疾馳而過,急轉、加速,四周塵土飛揚,炮火聲漸漸地遠去。車上裝滿了面部焦黑的傷者,他們呻吟著,鮮血不斷從胸口滲出來,把繃帶染得鮮紅。旁邊的醫(yī)護人員示意攝像師不要拍攝,于是鏡頭轉向了前方。
“傷兵的命運無非兩種,簡單治療后被送往距離市中心近一點的醫(yī)院,而另一種則是死亡。”梁馨文講述道。
生死一瞬,這就是戰(zhàn)爭。

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場。圖片源自網絡
“艾哈邁德,七歲,送來的時候整個大腿血肉模糊,頭部遭受重創(chuàng),跟著他來的媽媽大聲地哭喊著,爸爸一度昏厥癱倒在醫(yī)療點外。那種絕望讓站在一旁的我手足無措,似乎多拍一個畫面都是魯莽與冷血。”最后,小艾哈邁德還是死了,被人用藍色的尸袋裝了起來。整整四個小時,梁馨文目睹了十多名傷員不治身亡——她從未如此大規(guī)模地目睹死亡。“戰(zhàn)爭之于大多數人不過是新聞里的幾個數字,多少人死亡,多少人受傷,而我見到的是一個個痛苦絕望的家庭、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真正的血肉模糊。”當晚,她整理著這些畫面,忍不住失聲痛哭。
戰(zhàn)爭中最慘的永遠是平民。在一次政府軍和極端組織的交火中,大量平民從前線撤下來。一名撤下來的婦女抓住了正在進行現場報道的梁馨文的手,情緒激動地對著鏡頭向她仍滯留在極端組織控制區(qū)域的父親喊話,告訴父親自己一切都好,說著說著抱著梁馨文哭了起來,梁馨文也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極端組織把控制區(qū)內所有與外界的聯系都切斷了,這些畫面她的爸爸肯定看不到。”梁馨文說,“有外國同行批評我沒有將自己從當時的環(huán)境中抽離出來,但我們導播覺得這就是最真實的場景,最后還是用了這一段。”
戰(zhàn)地的出鏡記者比其他類型的記者要危險得多。梁馨文講述道,她的一個同事在敘利亞大選現場報道,按照慣例,大選結束后,勝方會鳴槍慶祝。該同事和一個埃及雇員站在一起,覺得鳴槍行為過于危險,便先離開了現場。埃及雇員選擇仍然留在現場,結果就被流彈擊中,不治身亡了。
”死亡不像疾病那樣,可以讓人有一個預期。它可以來得很突然。早上起床,中午買菜,晚上下班,任何時候。一枚自殺式炸彈,數十條生命一瞬間就沒了。”梁馨文頓了一下,“一下子就沒了。”
親歷戰(zhàn)場
2014年11月,梁馨文剛駐外不到半年,首次來到阿富汗首都喀布爾,便經歷了一次槍戰(zhàn)。
一天晚上,梁馨文在客棧寫著報道,突然轟的一聲爆炸,震得窗戶都嗡嗡作響,緊接著外面的街道上爆發(fā)了激烈的槍戰(zhàn)。正當梁馨文在想發(fā)生什么了的時候,保安敲門進來,將她帶往了地下室避難。
“當時我只穿了一套睡衣,光著腳在冰冷的地下室等待了4個小時。外面的槍聲仍在此起彼伏,似乎下一秒鐘就要攻進來。我一直在流淚,想家人,想我為什么要來這里,想我會不會死。”
槍戰(zhàn)結束,梁馨文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眼前的一幕讓她嚇得癱軟地坐到了地上——貼了防爆膜的窗戶破了一個洞,墻上也破了一個洞,應該是子彈從窗戶里打了進來。如果她當時在窗邊往外張望,或者正好經過窗口,那么后果就不堪設想。
她坐在了地上靠在床邊,把頭盡量壓低,生怕窗外再有重機槍子彈打進來。
子彈打穿了貼了防爆膜的窗戶。
后來梁馨文得知,當晚塔利班襲擊了一個距離她只有100米的另一家外國人居住的客棧,隨后與政府軍打起了巷戰(zhàn)。
回憶起此事,梁馨文連連搖頭:“直到現在我還是會后怕。”
2015年11月,俄羅斯戰(zhàn)機被土耳其擊落,梁馨文前往敘利亞北部拉塔基亞土敘邊境,探訪軍機被擊落的地點。招待她的是一位白胡子指揮官,不茍言笑卻非常熱心腸。采訪的時候,白胡子指揮官把自己的頭盔摘下來給梁馨文戴上,說敵人還是有狙擊手的,讓她多加小心。
從敘利亞回迪拜一周后,梁馨文意外得知白胡子指揮官死了,就在做完采訪的第二天,在他們進行采訪的地方被敵方的狙擊手擊中。“看著白胡子爺爺自信地介紹政府軍攻勢的畫面,我不愿意相信那雙厚實有力的手不再溫暖,可這里就是戰(zhàn)場。”梁馨文這樣寫道。
梁馨文與白胡子指揮官。
去年,歸國時期臨近的時候,梁馨文還有一次去阿富汗的機會,但她拒絕了。
“跟大多數的認知不一樣,在戰(zhàn)區(qū)呆的越久,人的膽子并不會越大,而是會感到越害怕,因為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幸運。”
生命和新聞
正如很多人不理解梁馨文為什么選擇去做戰(zhàn)地記者一樣,很多人也并不理解戰(zhàn)爭,他們對戰(zhàn)爭的認知永遠限于小說和電影。
戰(zhàn)地記者冒著生命危險從戰(zhàn)爭前線發(fā)回報道,讓我們看到戰(zhàn)爭第一線的畫面和聲音,而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戰(zhàn)爭背后巨大的殘酷與哀傷。
成為一名戰(zhàn)地記者的經歷也讓梁馨文對新聞報道應當承擔的使命產生了新的理解。
“我以前很想做一些節(jié)目,可以影響很多很多人。現在的理想雖然已經沒有以前那么宏大,但我還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影響那些可以被影響的人,讓普通的人也能為了這個社會去做一些事情。”

梁馨文生活照。
紀錄片《人間世》中關于器官捐獻的一集給梁馨文的觸動很深,令她對器官捐獻產生了高度的認可。
梁馨文認為好的節(jié)目就應該像這一集所能達到的效果一樣,讓人不僅受到感動,更能讓觀念得到改變。
“你覺得新聞報道應當承擔著怎樣的使命呢?”
“使命這個話題太大了,我不一定回答得了。但我覺得新聞報道也得講情懷,不該總是煙火氣。”梁馨文笑著說。
本文轉自“清華研讀間”微信公眾號,內容有刪改,本文圖片由梁馨文授權使用。
(清華新聞網4月17日電)
編輯:張睿 寧寧 宋亮 審核:襄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