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從來不務(wù)名
——記“姻伯”劉曾復學長
來源：清華校史網(wǎng) 2013-07-21 孫殷望（1961電機）
劉曾復學長是我續(xù)弦老伴劉祖荷的堂伯,，對我而言,，似謂“姻伯”。從第一次登門認親到他病逝的近10年間,，我每年都要隨祖荷到府上拜望一二次,，每次都相談甚歡且獲益良多。他給我們留下的突出印象始終如一且深刻鮮明,，這就是：他貴為一個享有盛譽的名人大家,，卻極為謙和、平易,、淡定,、純樸。所謂“卓越從來不務(wù)名”,，這或許是真正的名人應(yīng)該達到而許多名人又難以達到的一種人生竟境,。
首次拜見 三個“沒想到”
“劉曾復”三個字，在當代我國生理學界和京劇藝術(shù)界,，早已是最為人們熟悉的名字之一,，是人稱聽之“如雷貫耳”的名人。但由于隔行如隔山,，又加上我孤陋寡聞,，對這個名字竟全然不知。結(jié)識祖荷后,，雖然知道了她有個堂伯是清華校友,、醫(yī)學院教授，對京劇頗有研究,，但對其知名度和影響力也不甚了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guī)е婧扇ネ瑤孜?ldquo;聊友”見面,，其中有兩位是京劇愛好者,。一位是力學系資深教授吳明德，乃清華教工京劇隊名角,，人稱“清華園的刁德一”,；另一位是老清華校史（包括京劇史）研究專家黃延復。當二位得知劉曾復是祖荷的堂伯,，竟然以驚喜的口吻說：“?。∵@老爺子可是個大名人,！”并豎起大姆指,，稱贊他是京劇研究的“NO.1！”他倆的神情和評價,，連祖荷也感意外,。
2003年盛夏的一天，我隨祖荷去登門認親,，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名人大伯,，并留下了三點“沒想到”的印象：一是沒想到生活如此簡樸。他住在北醫(yī)三院一棟老式板樓的“小三間”職工宿舍,，建筑面積僅60多平米,，一間稍大的房間由照顧他的三女兒住著，他自己的臥室兼書房只有十來平米,，另一間房改成了客廳,，屋里和家具都很老舊,。當天，他穿著一件中式對襟白布褂和一條有點發(fā)皺的黑布長褲,腳踏黑布鞋,，很像一個普通的退休職工,，沒有一點我想像中的名人“大腕”的形象。他不煙不酒,，習慣于粗茶淡飯,，崇尚樸素節(jié)儉，而且十分知足,。他兩次主動說：“現(xiàn)在退休了,，有國家養(yǎng)著，什么也不愁,，可好啦,！”二是沒想到身體如此健康。當年他已90歲高齡,，看上去只有60多歲,。不僅面色紅潤，身板挺拔,，聲音洪亮,精神矍爍,；而且還當場演示了走邊、云手,、踢腿等京劇練功動作,，并將一條腿踢放在方桌上，其身手之敏捷靈柔令我驚嘆不已,。三是沒想到態(tài)度如此謙和,。在交談中，他回憶起從中學到大學的學習生活,，說得最多的是自己的種種“不足”和感謝母校的培肓之恩,，而對自己的成就則輕描淡寫，甚至有意叉開,。只是在談及“文革”中搞突然襲擊“考教授”的鬧劇時,，才自我寬慰地笑了笑說：“我考了80多分，總算沒給母校丟臉,！”這次拜見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他對待晚輩極為真誠親切，平易隨和,，一點架子都沒有,，就是一位慈眉善目且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可敬可親的老人。
在結(jié)婚的頭兩年，我偕祖荷又多次登門拜見,，以期更多更深地了解其人其事,，并想寫篇文章投給《清華校友通訊》，介紹一下這位知名校友,，以補校志中漏列之憾,。針對我的這種想法,，大伯伯還專門回了一封信,，說：“清華人才輩出，我只不過一個很一般的畢業(yè)生,，沒有什么可以介紹之處,。”后由黃延復、吳明德二位學長通過采訪和查閱有關(guān)資料,，撰寫了長文《劉曾復教授事略》（惜未正式發(fā)表）,，對他的求學經(jīng)歷和養(yǎng)成的全面素質(zhì)、在生理學和京劇研究上的突出成就,、教育與學術(shù)思想的特點等方面,，作了較為深入的探究和評述。黃兄托我將該文稿寄呈請他審改校正,，他做了一些修改,，并囑我向作者“代致意”，還在結(jié)尾空白處特意用小字寫了一句：“一生工作平凡,，無善可述,！曾復”。從他親筆寫的這兩封信以及每一次接觸交談中,，我深切感受到他那種“卓越從來不務(wù)名”的思想境界,。有一次，當我請教他的長壽“秘訣”時,，他特別強調(diào)其中的一點,，即“淡泊名利，知足常樂,，乃養(yǎng)生之要,。”
杏林梨園，兩界大名家
劉曾復這個名字,，在生理學界和京劇藝術(shù)界,，都被贊譽為“卓然大家”。他穿越并融合科學,、藝術(shù)于一身,，既“杏林”生色又“梨園”增輝，比一般名人更具傳奇特色，是一位少有的“跨大界”,、“復合型”的獨特人才,。前幾年，作者冷風在《人物》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京城票界三元老》的文章,，第一個介紹的就是“跨界票友劉曾復”,。文章開頭一段寫道：“在中國近兩百年的京劇長河中，知史識寶能文善畫或者六場通透的票友很多,，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沒能脫出文史與文藝的圈子。而似劉曾復這樣,，能夠‘吃著科學的飯,，唱著京劇的板，寫著戲曲的書,，畫著舞臺的臉’的杰出票友絕無僅有,，且他的‘通理識文’無疑都達到一流境界。”他的本職是生理學教授,，卻又應(yīng)聘任中國戲曲學院首屆京劇研究生班導師,、北京戲曲藝術(shù)學院顧問、中國戲曲家協(xié)會顧問等學術(shù)兼職,。其人生似乎貫穿著兩條外分而內(nèi)連的“平行線”：一條是生理學,，他一生的事業(yè)；一條是京劇研究,，他一生的愛好,。二者并行不悖且相得益彰。他在這兩個完全不同的領(lǐng)域,，同時取得功成名就并作出了卓越貢獻,。
第一，生理學方面,。
1937年從清華大學生物系畢業(yè)后,，到北平協(xié)和醫(yī)院生理學系實習了4年；1943～1945年在北平中國大學生理系任講師,；1945～1959年,，在北京醫(yī)學院（現(xiàn)北京大學醫(yī)學部）生理學教研室任教，歷任講師,、副教授,、教授；1960年后,，奉調(diào)至北京第二醫(yī)學院（現(xiàn)首都醫(yī)科大學）任生理學教授,、生理學教研組主任,；1987年后任該校生物醫(yī)學工程系系主任（同年退休后返聘），1990年后任該系名譽主任,，后升格為院任名譽院長,。在此期間，他還兼任北京生理學會理事長,、中國生理學會常務(wù)理事,、中國生物醫(yī)學工程學會理事、北京生物醫(yī)學工程學會名譽理事長等學術(shù)職務(wù),?？梢哉f，他畢業(yè)耕耘在生理學教學,、科研第一線,，為生理學的人才培養(yǎng)和學術(shù)研究，作出了“奠基性貢獻”,，是在國內(nèi)外同行學界享有很高學術(shù)地位和聲譽的著名生理學家。
他親自或與人合編了醫(yī)學院用的《生理學實驗指導》,、護士學校用的《解剖生理學》,、藥學院用的《人體解剖生理學》、《神經(jīng)生理概要及術(shù)語注釋》等書籍,，為廣大從醫(yī)的學子和業(yè)者提供了實用性的參考書,。他先后進行過普通生理學、調(diào)節(jié)生理學,、電生理學,、整合生理學、定量生理學等方面課題的研究,，發(fā)表過40多篇論文,，取得了一批有價值的成果。首都醫(yī)科大學在他逝世后發(fā)布的《劉曾復先生生平》中指出：“他以開闊眼界和前瞻思維,，積極倡導與推動生物學控制論,、生物醫(yī)學工程等交叉學科的建設(shè)與發(fā)展。他在‘整合生理學’和‘定量生理學’有獨創(chuàng)性貢獻,，所倡導的定量分析法正在被來越廣泛地應(yīng)用于生理控制系統(tǒng)研究中”,。
第二，京劇研究方面,。
《劉曾復先生生平》指出：“劉曾復先生不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生理學家,，亦是我國著名的京劇研究家，是當代研究譚鑫培,、余淑巖,、楊小樓、梅蘭芳等前輩京劇大師的最權(quán)威專家。劉曾復先生不但通曉唱念做打等各門表演藝術(shù),，還精于臉譜繪畫,，旁及編劇、制曲,、服裝,、舞美、道具等各方面,，是極其罕見的京劇通才,，為表演界、學術(shù)界及戲曲愛好者公認為當代京劇泰斗,。”著名學者靳飛在題為《梨園舊藝妙通神》的懷念文章中（載2012年7月7日《北京晚報》）,，稱他為“當世中國京劇研究的最高權(quán)威者”，認為“劉曾老之于京劇界,，堪稱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存在,。他的逝世，套用‘國葬’的概念,，理所當然應(yīng)是京劇‘劇葬’規(guī)格,，傾天下所有京劇人為之舉哀。”還指出：“劉曾老從未在京劇的專門機構(gòu)任過職,，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專家地位,，職業(yè)演員都爭相向他請益，凡經(jīng)他指點過,，即具有了以正宗自居的資格,，是可以驕人的資本。”“從中國文化傳統(tǒng)言之,，劉曾老便是當之無愧的國家級京劇藝術(shù)的傳承者,，他應(yīng)該得到這樣的榮譽。”這些極高的評價,，說明了他在京劇藝術(shù)界的獨特地位,。
大伯伯出自名門，其父與梨園伶人頗多來往,，與其中的一些名角交誼甚厚,，這就為他自幼結(jié)緣京劇創(chuàng)造了條件。他在專著《京劇新序》（修訂本）的“楔子”中,，回憶了自己“聽戲與學戲”的精彩過程：從兒時“大人帶去看戲,，平時講戲，直接,、間接使我對京劇產(chǎn)生興趣”,，到聽過不少名角（如梅蘭芳,、楊小樓、余淑巖等）好戲和很多老唱片的京劇唱段并“跟著學唱”,，再到25歲時師從王榮山（老麒麟童）“真正學戲”,，“使我進入京劇之門”以及恩師過世后“常向王鳳卿先生請教”，等等,。“總之,，以一字為師的標準來說，我聽戲,、學戲當中,，平生我至少跟七八十位學過，對各位我都一一銘感不忘,，銘刻在心,。”其中，對在清華大學讀書期間的京?。ó敃r稱“平劇”）學唱活動（他是學生京戲業(yè)余團體“六院票房”的骨干成員之一）有以下一段具體記述：
1932年我考上清華大學,，一件使我驚訝的事是課程中有溥侗（紅豆館主）開設(shè)的昆曲選修課。此外,，學校里教職員工,、家屬、學生中不少人很愛昆曲,、京劇，認真學習研究,。在這種情況下,，我為了研究戲中念字規(guī)范，選修了王力老師的中國音韻學課程,，一方面滿足理學院學生（我是學生物學的）必須選讀文學院課程的規(guī)定,，另一方面為了打下我學習京劇字韻的學術(shù)基礎(chǔ)。在大學幾年中,，我向真正會戲的同學請教,，結(jié)合聽唱片，開始學“譚（鑫培）派”和“余（淑巖）派”的老生唱腔,，一步一步地學板眼,、念字，跟胡琴練唱,。那時年輕膽壯的同學互相標榜,，這個是“馬（連良）派”，那個是“言（菊朋）派”,，那個又是“余（淑巖）派”,，還有“梅（蘭芳）派”,、“程（硯秋）派”、“荀（慧生）派”等等,，都好像很內(nèi)行了,。我個人也自以為是地登臺大唱老生戲，自負唱時念字用湖北四聲字調(diào),，掌握了譚,、余老生藝術(shù)的真諦，這樣一直到我大學畢業(yè),，這真是夜郎自大之極,。
從這段記述中可以看出，當年清華園的學習生活和課余文化活動十分生動活躍,。這段經(jīng)歷對他后來同時成為生理學和京劇兩界名家皆不可或缺,。據(jù)一些專家的評述，他在京劇領(lǐng)域中的成就和貢獻,，似可概之為三：
一是說戲傳藝,。由于他自幼“敏而好學”，記憶超群,，通過長期聽戲?qū)W戲和名家親傳,，對京劇唱念做打等諸般技藝了然于胸且鉆研通透，僅能說會演的老生戲就達一百多出,。學者靳飛在懷念文章中寫道：“為什么如孫岳,、于魁智、王佩瑜等幾代京劇演員都要找劉曾老學戲,，因為他能說戲,！連唱腔帶身段，包括鑼鼓點,、穿戴,，全行、全知道,。更令人稱道的是,，他不僅知道，既知其然還知其所以然,，甚至知道其所以不然,。”所以，有不少人把他稱為京劇界的“活字典”,。而且,，他素以助人為樂，凡行內(nèi)行外有人向其求教,，總是毫無保留有問必答,，從不藏私,。因此，很多當紅名角和名伶之后,，都以與其同席切蹉為榮,，登門求教者更是絡(luò)繹不絕。20世紀80年代,，中央電臺特別邀請他錄制了一批京劇經(jīng)典唱段,，作為重要戲曲資料保存。他還錄制了100余出傳統(tǒng)經(jīng)典老生戲（其中不少劇目瀕臨失傳,，他的演唱為海內(nèi)孤本）連唱帶念的說戲錄音,，無償捐贈給中國戲曲學院、北京戲曲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等單位,。這些珍貴資料已成為當今舞臺演出和研究的范本,，也使得那些無緣“實授”的梨園內(nèi)行如獲至寶。
二是立說“傳心”,。學者靳飛在上述懷念文章中指出：“劉曾老在京劇領(lǐng)域的貢獻,，可以集中概括為‘傳藝’與‘傳心’”。所謂“傳心”,，“便是指劉曾老化用近代理科的方法,，傳達中國傳統(tǒng)戲劇審美之心”。作者認為,，時下的很多戲劇作品,，多是在西方戲劇理論指導下完成導、表,、演及評價的,，我們需要重新構(gòu)筑中國戲劇理論的話語體系，而劉曾老的文論專著《京劇新序》和《京劇說苑》“即是當代中國戲劇理論之作的典范”,。“劉曾老并不排斥西方文明，反之,，他把其中一些理科研究,、敘述方法借鑒到京劇研究之中”，“力求把表演方面不可用語言文字表達的部分,，嘗試用語言文字敘述出來,，”這“是中國傳統(tǒng)戲劇研究中罕見或就是未見的。這是劉曾老的發(fā)明,。”“他的著作無處不在告訴我們,，中國人是怎樣看戲的，怎樣寫戲的,怎樣演戲的,。他至少是完成了自己的理論架構(gòu),，是一位出色的中國話語體系里的京劇理論家”,。這是一個極高的評價。聯(lián)想到大伯伯在2006年6月2日寫給我的信中談到,，他的京劇研究思想“與前蘇聯(lián)所主張的斯坦尼斯拉斯基有不同,，在今天與一批京劇理論家的觀點仍很不同”，引起了我探究其“自成一說”的興趣,。于是我網(wǎng)購了一本《京劇新序》（修訂本）拜讀,，雖然我是一個純粹的外行，有不少專業(yè)內(nèi)容難以讀懂,，也難以完全領(lǐng)悟其深妙,，但這部大著對京劇體系、京劇藝術(shù),、先賢語注,、名家論贊（共四章）的評析與闡述，確有獨到見解和鮮明特色,，其哲思和文采令人贊嘆,。除自己著書立說外，他還參與撰寫《中國戲曲志》,、《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曲藝卷》,、《中國京劇史》、《中國京劇百科全書》等重要史科大著,，為積存歷史文獻,，傳承京劇傳統(tǒng)作出了重要貢獻。
三是絕學傳世,。由于自幼有隨名角閻嵐秋“去各戲院后臺嬉游”之便,，他在“接觸京劇之始”就首先目睹了許多伶人“勾臉”的過程，并對京劇臉譜產(chǎn)生了興趣,。特別是對當時的著名“花臉”錢金福的“勾臉”技藝,，從旁觀到熟記到募練漸至了如指掌，實際上成了“錢派臉譜”（人稱“天下一品”）除其子外唯一的“外行傳人”,，為后來在京劇臉譜研繪方面自成“絕學”打下了基礎(chǔ),。早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他對臉譜藝術(shù)的研究即已獨步四海,，其考證之深入,、刻畫之精準、水平之高超,，廣為行家所稱道,。梅蘭芳先生在1961年7月口述文章《漫談運用戲曲資料與培養(yǎng)下一代》里就說到：“四年前，有朋友介紹醫(yī)學院教授劉曾復同志來談,，他研究臉譜有二十多年,，掌握了各派勾法的特點,，我曾借讀他的著作，確有獨到之處,，將來在這方面的整理研究工作,，可以向他請教。”他撰有《京劇凈角臉譜圖記》,、《錢派臉譜》,、《京劇臉譜芻議》、《京劇臉譜記問》,、《淺淡秦腔臉譜》等一系列高質(zhì)量的藝術(shù)論文,。特別是《京劇臉譜圖說》（收錄400余幅）、《京劇臉譜大觀》（收錄666余幅）,、《京劇臉譜夢華》,、《京劇面譜藝概》（收錄全部臉譜1236幀）等四部專著，堪稱精美珍品,，為中華民族文化留下一筆寶貴資料,。他的臉譜研究在國內(nèi)外引起轟動，他的手繪臉譜妙筆傳神,，各盡其態(tài),，成為京劇界、美術(shù)界爭相臨摹的范本,，不僅被國內(nèi)多家研究院與博物館收藏,，而且被英、德,、加,、美等多國著名博物館或大學收藏，端士,、德國,、日本專門出版了介紹他臉譜作品的書籍，還在2008年成為北京奧運會紀念郵票并被制成工藝品,?？梢哉f，他的臉譜絕學已經(jīng)走向世界,，作為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一株“奇葩”,綻放在人類文化遺產(chǎn)的百花園中。
為人為學,，三大“最亮點”
他一生的為人為學堪稱楷模,，其中，令人印象最為深刻且最值得學習借鑒的有四個方面,，似可概稱為三大“最亮點”,。
一是“學而不厭”,、追求新知的好學精神。他把“學無止境”,、“學然后知不足”的古訓,，作為自己一生的座右銘，不僅常掛在嘴邊,，而且還作為題詞贈予學生,。作為我國老一輩生理學家，他以廣知博學著稱業(yè)內(nèi),，不僅精通生理學,，而且博通生物學等相關(guān)諸學科以及文、史,、哲等諸領(lǐng)域的知識,，是一位通理識文的博學者。他曾經(jīng)說：“為了能理解生理學的發(fā)展情況,，辨識生理學的前途方向,，多年來我總是不斷地補習功課。我補習數(shù)學,、物理學,、物理化學、電子學,、計算原理,、系統(tǒng)科學、生物醫(yī)學工程等等,。我還要注意哲學,、歷史、社會學中有關(guān)生理學的事,。”⑤直到晚年,，他還經(jīng)常補習數(shù)學，他曾對我說過：數(shù)學是他“退休后的好友”,，不僅可以增加知識,，還可以陶冶性情，以免急躁,。
他還善于從學習他人論著之中獲取真知,。比如，上初一時,，他看到一本《戲?qū)W匯考》,，“此書是按科學思想所寫的巨冊指導學習、研究京劇的新式著作。我跟著表哥看,，從中學到一些京劇的唱腔,、身段、板眼,、鑼鼓,、行頭和名稱，雖然并不真懂,，但還是有助于我對京劇藝術(shù)的了解,。”又如，1937年,，他“無意中”見到一本外國人寫的英文書《戲劇之精華》,，內(nèi)有33出英譯的京劇劇本。他回憶說：該書“導論中的理論使我很受教益”,，“今天,，21世紀開始，對于京劇藝術(shù)的認識和改造,，仍可以從這本英文書中的資料吸取經(jīng)驗,。當時，此書的內(nèi)容加強了我對京劇的喜愛,，提高了我對京劇的了解,。但這并不影響我對西洋戲劇的喜愛。我當年在清華大一英文課所讀的沙士比亞原作Julius Caesar,，受益甚大,，至今有用。”正是由于他一生好學勤學善學,，才得以造就學貫中西并兼通文理的高超學養(yǎng),。
二是前瞻后顧、觸類旁通的治學之道,。作為我國著名生理學家,，他不僅具有許多老一輩科學家所共有的諸如愛國、敬業(yè),、勤奮,、嚴謹、求實,、求新等道德風范和學術(shù)特質(zhì),；而且在長期的教學科研實踐中，逐步形成了自己頗具特色的治學之道,，并似可用他在言論和著述中經(jīng)常提及的“前瞻后顧”,、“觸類旁通”八個字加以概述,。這八個字可謂言簡意賅，內(nèi)涵深廣,蘊有志存高遠,、辨向重術(shù)、傳承創(chuàng)新,、文理結(jié)合,、學科交叉等治學要義。他說：“工作以后,，我的一個經(jīng)驗是為了跟上學術(shù)進展,，應(yīng)該不時對生理學進行前瞻與回顧。1985年第一期《生物學通報》上,，發(fā)表了他的論文《生理學研究方法的回顧與前瞻——學說實驗和計算機在生理研究中的作用》,，比較典型地反映了他“前瞻后顧”的治學理念。他首先指出：“生理學的進步,，在研究方法上,，要靠學說和實驗的合理應(yīng)用”，接著從系統(tǒng)的歷史回顧中闡述了二者的作用,；然后強調(diào)：“今天的生理學,，由于電子學和計算科學的新發(fā)展和應(yīng)用，不少生理學工作者在思想和方法上產(chǎn)生了‘戰(zhàn)略性’的變化,，在工作中更合理和更有效地發(fā)揮學說和實驗的作用”,；認為：“今天正處在歷史上一個機不可失的時刻”，“未來的生理學工作者將會愈來愈能顯示他們能夠就用機算機的能力”,；希望“今后的生理學研究工作者應(yīng)該放寬眼界,，大展才能，站在新的基礎(chǔ)之上,，作出新的貢獻,。”此后生理學的進步和發(fā)展，證實了他的前瞻預見,。
在他“觸類旁通”的治學理念中,，特別突出且頻繁強調(diào)的是“整合”的觀點。他曾對我說過：“我的生理學工作是在整合生理學思想主導下的工作,，與分子生物學是一件事的兩方面”,。他晚年撰寫了一篇帶有自我學術(shù)研究經(jīng)驗總結(jié)的文章《宜學、宜寫,、宜憶》,，在“觸類旁通”的小標題下寫道：“京劇和生理學，似乎是毫不相關(guān)的的事,，但是對我來說,，學京劇和生理學都使人受到思想和行為上的教育,，特別是客觀地認識自身方面的教育”，“生理學研究講‘整合’,，京劇演唱講究‘整’,，都是大系統(tǒng)，藝術(shù)與科學之間,，沒有不能超越的鴻溝,。不同門類的學問只要潛心去做，彼此就能觸類旁通,?？梢暌徊剑瑢W習哲學,、歷史,、社會科學、系統(tǒng)科學,，對任何學術(shù)研究,、工作都是必要的。”讀了這段文字,，使我想起老清華“中西會通,，古今會通，文理會通”的學術(shù)傳統(tǒng),?？梢哉f，他特別注重的“整合”思想,，與其母校倡導的三個“會通”是一脈相承,、高度契合的。他的治學之道不乏真知灼見,，對于新世紀的人才培養(yǎng)和學術(shù)研究均富有現(xiàn)實和長遠的借鑒意義,。
三是行義舍利、無私奉獻的高尚情操,。作業(yè)橫跨科學與藝術(shù)的兩界大名家,，他的業(yè)績和成就令人驚羨，非一般人所能企及,。但最令人贊佩和景仰的還是他的行義舍利,、無私奉獻的高尚情操。對此,，僅舉一例就足以證明,。他一生“吃著科學的飯”，又早在1987年就已退休,，憑著一個大學教授的薪金收入,，自然只能過著儉樸甚至略顯清貧的生活,。但是作為一個被稱之為京劇界的“通天教主”，他的眾多著述（包括音像資料）特別是手繪臉譜,，堪稱珍藏極品,，如果待價而沽，都是現(xiàn)成的“發(fā)財致富”的資本,。所以,，在起初幾次拜訪中，我就留下了一個疑問：憑借他的京劇研究成果和“名人效應(yīng)”,，按照當前合理合法的付酬標準，他完全可以加入“名人兼富人”的行列,，何至于現(xiàn)時的生活條件連我這個不是名人的普通教授也不如呢,？
后來，從閱讀介紹他的文章以及他的小女兒劉祖敬的“解惑”中,，方才解開“謎團”,。原來他早就許下了一個“承諾”：“不掙京劇的錢”！而且“一諾千金”,，始終恪守不渝,。因此，他的諸項藝術(shù)兼職,，都是義務(wù)性質(zhì),；他錄制的一批珍貴京劇說唱音像資料，都是無償捐贈,；他應(yīng)邀去電臺,、電視臺作訪談嘉賓或外出講學，往往只要求解決交通食宿,，從不另索高酬,；對眾多登門請益者，則有問必答,，義務(wù)講授,；等等。有一次,，我去探訪時,，看到客廳里擺著一摞新書，一看是剛剛送來的他的精印大本巨著《京劇臉譜藝概》,，該書由香港方面出資,、中國書店出版社印制，收有全部臉譜1236幀,，售價人民幣1.2萬元,。當時我想,，出這本書不論是稿費還是版稅，應(yīng)該有一筆不菲的收入,，但是祖敬后來告訴我,，她父親只要了幾套書而已。這在“以金錢物質(zhì)為重”的當今世界,，特顯得與眾不同,，甚至令人匪夷所思！像大伯伯這樣的其人其事,，乍一聽反倒疑是“奇聞”一件,，在當今的“名人圈”里，不說是絕無僅有,，恐怕也是鳳毛麟角了,。一句“不掙京劇的錢”的承諾之言和堅持兌現(xiàn)承諾之行，就像“一滴水可以照射陽光”一樣,，鮮明地體現(xiàn)了他淡泊名利的思想境界和無私奉獻的道德高峰,。
行文至此，我除了向大伯伯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之外,，我還想向他的四個女兒誠表敬意,！因為她們沒有把名人父親當作“搖錢樹”，而是聽從他的教誨,，尊重他的意愿,，支持他的做法，也同樣難能可貴,。所謂“孝者,，順也”，她們是真正的孝女,。她們雖然未能繼承一筆可觀的物質(zhì)遺產(chǎn),，但卻擁有著一筆豐厚而永恒的精神財富！
從首次拜見開始,，我就斷言,，憑著大伯伯現(xiàn)有的狀態(tài)和心態(tài)，他肯定可以長命百歲,。還曾對他說,，等他百歲大壽時，一定和親友們設(shè)盛宴隆重慶賀,。他當時笑而謝之,，也顯得頗有信心。2011年4月中,，他本來已答應(yīng)參加百年校慶活動,，但在臨近時又電話告知,，由于近來身體不適，“不想添麻煩”,，終未成行,。事后，我受校友會之托,，給他送去了一袋紀念品,，他非常高興，言談之間充滿了對母校的熱愛之情,。當時,，我看他氣色尚好。談鋒也健,，心想身體應(yīng)無大礙,，而他本人也感覺良好。豈料,，半年之后他竟查出了食道癌！在治病期間,，我們曾到家里和醫(yī)院探望,，看到他仍是那樣淡定、樂觀,，其精氣神不像是個絕癥病人,。但是，經(jīng)過8個多月的頑強抗爭,，終未能如愿,。2012年6月27日早晨7時許，這位被公認為德高望重的名人壽星與世長辭,，享年99年,。
6月30日晚，我和祖荷應(yīng)約趕到友誼醫(yī)院,，會同伯伯的家屬和一幫弟子,，為他布置靈堂，并受校友會孫哲同志囑托,，以清華校友會的名義,，為這位杰出老校友敬送了一個鮮花花籃，我和祖荷也敬獻了一個,，我在挽帶上寫下了“大伯伯,，我們永遠懷念你”幾個字，以寄托對他老人家的深切哀思,。次日一早,，遵照他的遺愿,，就在醫(yī)院一間不大的告別室里，舉行了一個極為簡短的告別儀式,。當我凝視著他仰臥在鮮花叢中安詳如睡的面容,，聆聽著播放的他生前錄制的京劇老生唱腔，回憶起與他歡聚笑談的一幕幕情景,，深深感到：此生有緣結(jié)識這位可敬可親的長輩和為人為學的導師,，乃莫大的榮幸！從他的精彩人生中,，我學到了諸多成才育人之道,，也領(lǐng)悟到一些人生的真諦。百年清華和莘莘學子,，理應(yīng)為有這樣一位杰出校友而驕傲,，他的杰出成就和高風亮節(jié)，將永遠啟迪和激勵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