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題文檔楊振寧談西南聯(lián)大
——輯錄自《楊振寧文集》
西南聯(lián)大是中國最好的大學之一。我在那里受到了良好的大學本科教育，也是在那里受到了同樣良好的研究生教育，直至1944年取得碩士學位。戰(zhàn)時，中國大學的物質條件極差。然而，西南聯(lián)大的師生卻精神振奮，以極嚴謹?shù)膽B(tài)度治學，彌補了物質條件的不足：學校圖書館存書不多，雜志往往過了一兩年才收到；但就在那座圖書館里，我學到了許多許多知識。冬天，我們的教室又冷又透風，上實驗課時，我們只有少得可以的一點設備；但是，總的說來，課程都非常有系統(tǒng)，而且都有充分的準備，內(nèi)容都極深入。直到今天，我還保存著當年聽王先生講授量子力學時的筆記，它對我仍是有用的參考資料。筆記本用的是沒有漂白過的粗紙，很容易撕破，今天它經(jīng)常會使我想起那些歲月里的艱苦物質條件。
在西南聯(lián)大從1938年到1942年我念了4年的書。那時聯(lián)大的教室是鐵皮頂?shù)姆孔樱掠甑臅r候，叮當之響不停。地面是泥土壓成的。幾年以后，滿是泥坑。窗戶沒有玻璃。風吹時必須要用東西把紙張壓住，否則就會被吹掉。
在這樣一個困難的時期，在常常要跑警報的情況下，西南聯(lián)大的學術風氣卻是非常良好的。那時的教師陣容非常強大。大家知道，西南聯(lián)大是清華、北大、南開三個大學合并在一起的。三個學校的教師都在聯(lián)大教書，所以名教授很多。我記得很清楚，聯(lián)大的大一國文必修科，當時采用了輪流教學法。每一位教授只講一個到兩個禮拜。一般來說，輪流教學法的效果通常是很差的，會產(chǎn)生混亂的情況。不過因為那時的教授陣容實在很強，輪流教學法給了我們多方面的文史知識。記得教過我大一國文的老師有朱自清先生、聞一多先生、羅常培先生、王力先生等很多人。我進西南聯(lián)大報考的是化學系，但一進去后就改念了物理系。物理系那時的教師陣容也非常強。我的大一物理是跟趙忠堯先生念的。趙先生現(xiàn)在在北京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已經(jīng)80多歲了。我的大二電磁學是跟吳有訓先生念的。大二力學則是跟周培源先生念的。周先生曾是北大校長、中國科學院副院長，也是80歲出頭了。
西南聯(lián)大的教學風氣是非常認真的。我們那時所念的課，一般老師準備得很好，學生習題做得很多。所以在大學的4年和后來2年研究院期間，我學了很多東西。那時候一般所用的教科書，是有名的老書。這個風氣跟今天美國的風氣不一樣。那時候如果有一本書是好的話，是用上幾年、幾十年的。現(xiàn)在美國的教科書就好像汽車一樣，兩三年就要有新的式樣。
在聯(lián)大給我影響最深的兩位教授是吳大猷先生和王竹溪先生。吳先生現(xiàn)在住在臺灣，在清華大學和交通大學兼課。他是在美國退休后，到臺灣去的。他對我發(fā)生很大的影響，是因為我的聯(lián)大學士論文是跟他寫的。我在1941年的秋天去找他。他答應收我為他的學生，給了我一本Reviews of Moderm Physice(現(xiàn)代物理評論)，叫我去研究其中一篇章，看看有什么心得。這篇文章討論的是分子光譜學和群論的關系。我把這篇文章拿回家給父親看。他雖不是念物理的，卻很了解群論。他給了我狄克遜(Dickson)所寫的一本小書，叫做Modern Algebraic Theories（《近代代數(shù)理論》）。狄克遜是我父親在芝加哥大學的老師。這本書寫得非常合我的口味。因為它很精簡，沒有廢話，在20頁之間就把群論中“表示理論”非常美妙地完全講清楚了。我學到了群論的美妙，和它在物理中應用的深入，對我后來的工作有決定性的影響。這個領域叫做對稱原理。我對對稱原理發(fā)生興趣實起源于那年吳先生的引導。
——摘自《慶祝西南聯(lián)合大學成立65周年紀念特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