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題文檔周培源 生命因科學精彩(五)
北京青年報
李俊蘭 2002年08月28日
科學界人士大多知道周培源與愛因斯坦有“交誼”,知道周培源是相對論專家,因此,陳伯達抓“自然科學領域里的斗、批、改”,“就要把自然科學領域中最大的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愛因斯坦批倒、批臭,永世不得翻身!”陳伯達自然知道,周培源是最重要的一顆棋子,如果周培源批判愛因斯坦,群眾不用發(fā)動了。于是,他大講批判相對論的重要性,號召大家從科學上、哲學上把愛因斯坦打倒。要做到家喻戶曉,中、小學生也要學相對論,打倒相對論。
這些話我們今天聽來會覺得荒謬、可笑,想必周培源先生當時就覺出其荒謬、可笑了,他表態(tài):“狹義相對論已被事實證明,批不倒。廣義相對論在學術上有爭議,可以討論。”
私下里他同學生交流看法:“討論,也是物理學家的事。”他還認為陳伯達“胸無點墨”。
陳伯達所以要下力攻克周培源這個堡壘,是因為此前他已了解周培源的基本態(tài)度。
1969年10月,中科院“批判相對論學習班”撰寫了《相對論批判》一文,又召集周培源、吳有訓、錢學森等人及青年物理工作者座談、表態(tài),自然有擁護者,也有反對者,輪到他發(fā)言時,他只介紹愛因斯坦生平及與愛因斯坦的交往,可謂不動聲色,但當他聽說此文就要在《紅旗》雜志公開發(fā)表時,他沉不住氣了,找到主持會議的中科院副院長劉西堯明確表態(tài):“批判相對論的文章不宜刊登在《紅旗》雜志上,否則,將來我們會很被動。” 回到家他很生氣地對女兒如玲說:“簡直要鬧出歷史大笑話了!”
后來,陳伯達因擁戴林彪當國家主席,很快就倒了臺,批判愛因斯坦、批判相對論終于沒有釀成小學生都參加的全民運動,否則真是歷史的大笑話,是民族的大恥辱,那恥辱對民族心理和后代人的影響,可能不亞于鴉片戰(zhàn)爭、《南京條約》。
周先生頂住了,他不僅堅持“不批判”,我們還可以看到他是怎樣在力所能及范圍內“反批判”的,譬如“提提醒、點點火”。這是他的智慧,可能也是無奈之舉。 1972年,楊振寧先生回祖國大陸省親,周恩來總理設宴款待,周培源先生作陪。若論楊、周關系可謂兩代世交,三重情誼。兩人初相識時,楊振寧7歲,隨母親自上海乘火車到北平清華園與父親楊武之團聚,而受楊武之先生之托一路照顧他們母子的,正是留洋歸來的周培源,那時楊振寧喊他“叔叔”。西南聯(lián)大時期,楊振寧主攻理論物理,學習了周先生三門課程:力學、流體力學和相對論,兩人有師生之誼;楊振寧的碩士導師是統(tǒng)計物理專家王竹溪先生,而王先生又正是周先生第一號大弟子,楊是學生的學生。所以,雖貴為諾獎大師,卻能幾十年如一日對“培源師”取恭敬之勢。
周總理與周培源先生也有很親密的友誼,外事活動中,周總理常稱其“美國通”。盡管比周培源年長5歲,卻常常隨了眾人喊他“周老”。
席間,以這樣的關系自然是“酒逢知己”,娓娓長談,后來談話內容得到毛主席肯定:“楊振寧講話實在。”
楊振寧向周總理指出:“中國重視理論和實際的結合,這很好,在經濟比較落后的條件下也是必須的。但目前理工科大學不重視基礎教學和理論研究,這是目光短淺的表現(xiàn),應引起重視,科研機關也存在不重視理論的傾向…… 十幾天后,周總理接見任之恭、林家翹等美國華裔科學家,當面指示周培源先生,把北大的理科基礎教育抓起來,“有什么障礙要排除,有什么釘子要拔掉”。
此時,中國的基礎理論研究陷于停滯,“實驗室車間化”、“學校工廠化”是普通現(xiàn)象,科研人員下鄉(xiāng)種地,譬如北京大學與中科院等4單位組建的“基本粒子組”,“文革”前在粒子物理一些領域有了突破性進展,建立了“層子模型”理論,站到了國際前沿。“文革”開始,高崇壽、何祚庥等青年學者均遭沖擊,下放勞動,一下子拉開了與國際同類研究的距離。理科無用、知識無用,科研人員打撲克、下象棋,許多人轉了行,“文革”前跟隨周老做湍流理論研究的黃永念,被分配到寧波漁船修造廠當了模具鉗工……
“舊中國本就非常虛弱的科學基礎”面臨生與死的問題。
有總理指示,周老如同得到尚方寶劍,以積極姿態(tài)“重整山河”,并在《光明日報》發(fā)表文章《對綜合大學理科教育革命的一些看法》,如空谷足音傳達了知識分子心聲,在教育界引起很大反響,但很快就遭到“四人幫”的攻擊,張春橋、姚文元在上海組織了圍剿周培源的文章,聲言要揪周培源的后臺……
直到1977年“四人幫”垮臺后,楊振寧先生才得知自己“進言”的連鎖反應,他在筆記本上寫下這樣一段話:“大家對周先生很佩服,因為他不怕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