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titled Document誰能證明這不是謠言
從錢鐘書的“軼事”談起
《中華讀書報》 2001年6月14日
金汝平
平庸的生活滋長著人的無聊,這無聊又迫使我們把空洞的、迷茫的目光盯到名人的“軼事”上。于是,穿越遙遠的時空,我們和他們親近起來。隨隨便便談著他們,就好像談自己一樣。然而一個簡單的疑問就能了結(jié)這一切,這些“軼聞”是有滋有味的,但誰能證明它不是謠言?
我想到了錢鐘書。
作為一代學貫中西的大師,作為才華橫溢的小說家和高談闊論的隨筆作家,錢鐘書已走完他風風雨雨的人生旅途。遵照他的遺囑,一切都簡單了結(jié)。可我們知道,無論生前還是死后,錢先生總是被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軼事”纏繞著、覆蓋著、擾亂著、傷害著。直至辭世前不久,宗璞還因為有關(guān)錢鐘書在美國談及馮友蘭之事而要求楊絳說明真相。而早年錢鐘書在清華外文系讀書時對老師們的說法,更是流傳甚廣,什么“整個清華,沒有一個教授有資格充當錢某人的導師”;還有1939夏天辭去西南聯(lián)大教職時說:“西南聯(lián)大的外文系根本不行,葉公超太懶,吳宓太笨,陳福田太俗。”等等,凡此種種,都似乎成為錢鐘書先生的“專利”和“特產(chǎn)”,但究其實,恐怕這些都經(jīng)不住推敲。錢鐘書曾說:“自傳不可信,相識回憶也不可信,古來正史野史均作如是觀”,這真是一個智者的見道之語。人生如夢世事如煙,連昨天的事情自己都難以捕捉,一些同事朋友的所謂回憶又怎么能堅信不疑?何況任何事情一經(jīng)別人敘述也免不了變形。或渲染,或加工,或擴大或縮小,甚至別有用心無中生有也難說。比如有關(guān)西南聯(lián)大的說法,周榆瑞在《也談費孝通和錢鐘書》一文中稱當時外文系同事李賦寧所說,而后者在另一文中又堅決否認。
我們實在沒有足夠的理由把這狂妄的帽子戴到錢鐘書頭上。姑妄言之姑妄聽之,但許多人煞有介事地把它寫進文章里、傳記里,這不是認真嚴肅的態(tài)度。“大樹底下好乘涼”,錢先生安于書齋淡泊名利,但他思想的穿越力和學問的魅力畢竟在世紀末的中國學術(shù)界,產(chǎn)生了不可拒絕的影響。以至形成了赫赫有名的“錢學”。我們不能對此置一言,但令人反感的是,許多學者、冒牌學者、研究者、偽研究者懷著學術(shù)或非學術(shù)、功利或非功利的不同目的,一擁而上。他們本身并不具備和“錢學”對話的能力,因而只能遠離錢鐘書博大精深的學術(shù)世界,遠離錢鐘書奧妙莫測的精神核心,卻像一些無聊而卑瑣的窺探者一樣,對他的許多不著邊際的“軼事”,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興趣,津津樂道,恨不得告訴全世界所有的人:“啊!我知道錢鐘書的小秘密!”首先是不是小秘密,其次即使是小秘密知道了又怎么樣,這能配稱“錢鐘書研究”嗎?錢先生九泉之下也免不了要嘲笑一番的,還是用《魔鬼夜訪錢鐘書先生》里的妙語:“你看人怕出名啊!出了名后,你就無秘密可言。什么私事都給采訪者去傳說,通訊員等去發(fā)表。這么一來,把你的自傳或懺悔錄里的資料硬奪去了。將來我要寫自述,非另外捏造點新奇事實不可。”
離這些道聽途說的“軼事”遠一點吧。如果有時間,有興趣,不妨費些力氣“啃一啃”《談藝錄》、《管錐編》,再輕松地讀讀《圍城》、《寫在人生邊上》,因為離開了這些著作,錢鐘書就不是錢鐘書,而讀完了這些書,我們空蕩蕩的心就變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