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題文檔清華園里的教授太太們
中華讀書報 2001年12月5日
在當年的清華園,總的說來,只有教授才有資格在校園里安家。所以如果說清華園里也有家庭問題可談,主要也是教授的家庭問題;而其主要內(nèi)容,則是頗為活躍的教授太太們。
當年清華教授夫人,大都有較高的文化程度,有的還在國外讀過書。但因種種原因,諸如清華有夫妻不同校的規(guī)定;清華對師資條件要求高,做教師既不夠格,做一般職員又不甘心;加之她們經(jīng)濟條件優(yōu)裕,受外國習俗影響,等等,所以她們大都甘愿在家里做賢內(nèi)助,說白了也就是家庭婦女。可是實際上她們并沒有多少家務可做,大都有女傭人伺候雜務,于是一些“不甘寂寞”者,就想方設(shè)法或變著花樣來消耗她們的“余熱”。趙元任太太楊步偉女士的4年清華園生活,就是生動的“樣板”。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她曾對她本人以及其他幾位教授太太當時的生活和活動,做了具體的描述,較生動地反映了20年代清華園生活的另一側(cè)面。特別是關(guān)于節(jié)制生育的一段,簡直是我國早期這方面的先驅(qū)史料。茲節(jié)錄數(shù)點如下:
我這個人家居是不能安穩(wěn)的,做些什么呢?清華園又是一個鄉(xiāng)下,無事可做。偶然給同事的太太們看點小毛病等等,也只不過作作顧問而已(因大病由校醫(yī)負責)……
每星期必坐洋車進城一次(有些太太永遠不進城的),可是冬天就冷得不得了,我想既吃苦往城里跑,何不就開起“診查所”來專做些生產(chǎn)限制的事,每星期兩次就夠了……不過其時政府還禁止這個名目,我們就進城和適之、夢麟大家談論,他們都贊成,并說“我們都做你的后盾”,只不明說出來就是了。我想這個事要本錢不少,因?qū)ΩF人最須要的,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出得起錢的人出二十元,可以介紹三個無力出錢的人來,大家又想到,橫是既由人介紹起頭,就不必在鬧市左近開診所,所以我們就看好了景山東大街的一所房子,三進,第一進為診所,第二進元任他們有花樣了,作為他朋友往來用,第三進我三哥住家,因為我們不去的時候必須要有人照應房子等等。我的診所自然生意不太好,可是元任他們朋友玩藝可多了……
在清華家里時無事做,我們?nèi)齻€太太又組織了一個“三太公司”,給近邊的女孩子招了不少來,教她們做各種手工,因為我在美英德等國收集了不少各種手工樣本……還有,清華本校里有兩個大廚房,到輪流請客時,總是那幾樣菜,所以我們最怕人家請吃飯,自己家廚子也用不好,幾天元任就覺得厭了……我就又來出主意了,和幾個太太商量,我們何不請幾個好廚子,有做點心的,有做菜的,我們還可以給我們大家各省不同的菜和點心教他們做,豈不多出多少不同的東西來吃嗎?家里又省了用廚子的麻煩,價錢除了本錢以外只加出三間小屋租錢和廚子的工錢來就是了。……豈知被學生知道了,不知寫了多少信來要求加入吃,而多少親自來要求的一天大門都跑破了,我說學校里的規(guī)矩,學生都歸學校包飯,不能出來吃的,并且學校大門又須六點要關(guān),并且點菜花餞太多也不好,而趙先生在評議會不能破這個規(guī)矩的,他們說讓他們自己請求學校當局去,我想一定不準的,我何不作個空頭人情呢,就回他們?nèi)羰菍W校準我就答應,可是包飯的人數(shù)不能超過三十人。沒有料到開評議會時,他們真去請愿了,校長和評議會的人一口答應,并且對元任說,“你太太要開館子了”。元任氣的不得了,跑回來和我大鬧,說我坐在家里不耐煩又來出新花樣快快停止,不然不知要出多少麻煩來。我好笑,我說不要你多事麻煩,全歸我,你只有好菜吃就是了。他知道我的脾氣,要干總是要干的,絕對不會中止,只好聽我去鬧……學生們的要求雖然答應了,可是我對他們說了,第一是我們大家鬧著玩的,只當一個公共的廚房,并不是做生意;第二我拿出四百元本錢,可不夠你們大家欠賬來吃,要吃只可以定人數(shù)包飯,每月先付后吃才可以。因為對學生要欠起賬來真是一個麻煩事,以三十人為限,而他們可都答應了,一下午就交了四百五拾元來(十五元一個人),再來的只得向隅而嘆,學校改了十點關(guān)門,我就定的學生六點來吃,九點一定要回校。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日來吃飯的人是陳之邁、孫碧奇、王慎名等等。本定的第一天的第一跑堂是郝更生先生,管賬的是孔敏中太太,幫忙拿菜的是何林一太太、馬約翰太太、劉廷藩太太和我,一共六個人。第一個定菜的是王文顯家,不過都是大家好玩而已。……因為這是西直門外第一個正式有廚子做菜的館子,廚子可找得真不錯,以后連城里人都來叫酒席,例如李濟之先生老太太的生日,周寄梅先生請客,都是來幾桌,鬧得到處都知道,好些朋友安心和我起哄,特為去叫菜,弄得加人加開支,廚子還嫌我限制生意,我也實在嫌麻煩了,就把買賣讓了,本錢也多半自己吃了。……所以我自己寫了一副對子說:“生意茂盛,本錢干凈”……
我還是忙我的生產(chǎn)限制的事為主題。在清華園這個小地方,自然不能發(fā)展多少,可是已給過他們幾個演講,什么婦女會、教職員會、母親會等等都請我演講,北平城里女青年會、婦女會也常找我去演講,不久也認識林語堂太太了,她也贊成我辦這些事,她還提議叫我到他們廈門去演講去呢。可惜我不能天天進城,因為坐洋車非常不便,而冬天更難,我又和何林一太太等商量集股辦公共汽車,那時在清華園的銀行分支是大陸銀行,我們?nèi)ズ退麄兊慕?jīng)理談起來,他們說由他們辦好了,這就是清華有公共汽車往來城里的起頭。可是有多少不愛動的太太們大抱怨起來,說趙太太都是想些花錢的主意。其時山格夫人也正到了中國,胡適之先生大請客聯(lián)絡一大些人,自然我們是主要的人物,因此給一般人的興趣更引起來了。我們的目的對于貧窮人為主要,告訴他中國窮人多醫(yī)院少,做這種事無大基金和政府官辦是不能實行的,所以我才定的每一個有錢的出錢,可以帶三個窮人來,就是這樣辦還是有錢的人和知識階級人來的多,因此有人反對說結(jié)果還是窮人沒有得著益處。但是我并不失望,因為提倡一樣事總是有人贊成和反對的。又有些人說方法不靈,但是避孕的方法一直到現(xiàn)在除了手術(shù)以外還不能說是百分之百的有功效。不過說到這個上頭不能不提點性上的關(guān)系。……若有一次忽略就會出事的。所以當事人就非抱怨醫(yī)生或怪藥物不靈,其實這都是誤解。因為外國遍地都有醫(yī)院,明說禁止生產(chǎn)限制,其實每個醫(yī)生都給做的。……在那時我也受到許多知己的朋友們抱怨,我只好笑笑,雖作醫(yī)生還不好意思在很熟的朋友們面前高談闊論性交的情形。又有些人說因我不會再生小孩了,所以覺得避孕得法,我就又來一個賭氣的辦法,來再生一個小孩給大家看看,而元任也覺得家里沒有小小孩了,因此沒留意給我來了一場大病。原因是在中國那時雖然自以為是新式的太太們,可是有傭人招呼小孩,自己還是日高三丈睡在床上。而我們兩個人在國外自己帶慣了小孩,雖然那時也有老媽子,可是自己還是老早起來,看小孩們分好了早點,我們兩個人就去打網(wǎng)球……可是十六天下來,我自己出毛病了,打球后洗澡,在盆里大出血不止,找醫(yī)生來打針,也不過想是月經(jīng)前太動作的緣故,其后血出老不停,到城里找一專門婦科檢查,用小手術(shù)發(fā)現(xiàn)有一個胎盤在內(nèi),才知是小產(chǎn),連我自己也不信避孕五年后,還可以受胎這么快,如此一來大家非常相信了,不過朋友們常拿我開玩笑說,趙太太以身作則。
(摘自《水木清華———二三十年代清華校園文化》,黃延復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