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像是一個巨嬰,把權力和領土都看作自己的玩具。”根據(jù)《史記·項羽本紀》討論項羽一代西楚霸王的成敗時,來自經(jīng)管學院的王偉鑫這樣發(fā)言,同學們和老師紛紛投來饒有興味的目光。又是一個星期三的下午,選修“《史記》研讀”課程的同學們照舊圍坐在一張圓桌旁,熱烈地討論著自己讀書所得以及由此延伸出的種種感想和問題。
“這門課的宗旨,就是讀出司馬遷,讀出我自己。”“《史記》研讀”開課教師、清華大學歷史系副教授顧濤表示。“在這個容易浮躁的年代里,這門課或許能讓你平靜下來。你要立志,請先想想要立什么志;你要做人,不妨思考該做何種人。”曾經(jīng)選修該課程的建筑學院學生李驍原如是說。
延續(xù)清華文理滲透的文脈
“《史記》研讀”課程的前身是顧濤于2010年開設的文化素質(zhì)課程“《史記》讀法”。2016年,應清華大學新雅書院之邀,顧濤面向大一新生開設通識類核心課程“《史記》研讀”,在滿足新雅書院學生選課需求后向全校所有院系同學開放,現(xiàn)在已成為新雅書院的代表性文化素質(zhì)核心課程。
百年清華鐘靈毓秀,大師輩出,從人文大家到科學人才,讀《史記》、愛《史記》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梁啟超先生精熟《史記》,“能成誦八九”,盛贊“史公創(chuàng)作力之雄偉,能籠罩千古”;考古巨擘夏鼐在日記中記錄自己精讀《史記·六國年表》并加以校注的經(jīng)歷;物理學家葉企孫也曾對《左傳》《詩經(jīng)》《史記》等典籍用功細讀,在談論物理學習時以讀《史記》為譬,說:“讀史貴在融會貫通,不在于死背熟讀某些細節(jié);學物理也是一樣,重在弄懂,不要死背公式,熟記定律。”
在顧濤看來,中國古代經(jīng)典中最為根基性的當數(shù)《論語》和《史記》,而后者因其少說教多敘事、篇目豐厚、文史交融的特點,尤其適于在大學研讀。在平靜的歷史敘事中,《史記》蘊含著濃郁的史識,有“雄渾豪邁的氣概與浩博無垠的胸懷”。“開設這門課程的目的就是要延續(xù)這百年清華文理滲透的文脈,吸引更多不同專業(yè)的學子熱愛《史記》,心甘情愿地受教于太史公。”顧濤說。
“對文史無興趣者慎選”
在顧濤看來,學習中國古代文史一般有兩種渠道,一是通論講解,主要講授老師自己的理解與感受;二是經(jīng)典研讀,由學習者自己來細讀經(jīng)典文本,形成思想,“《史記》研讀”課程走的正是后一條路。
研讀型通常比講授型專業(yè)性更高,難度也更大。早期作為文化素質(zhì)課程的“《史記》讀法”以老師講解為主,而在“《史記》研讀”的課堂上,學生占據(jù)了課程主體地位。每堂課除了開頭的專題介紹和結尾的收束升華由老師講解,大部分時間開放給學生分成小組進行討論,在彼此討論中不斷切磋詞句、碰撞思想、提煉觀點。“我們的課程開啟了圓桌式深度討論的模式,也開啟了地毯式文本細讀的閥門。師生零距離接觸,每一位同學的加入,均將實質(zhì)性地影響課程的進度與質(zhì)量。”顧濤說。
由講授型向研讀型的轉變意味著課程專業(yè)性加強,對讀書深度的要求也提高。“《史記》研讀”課程沒有選課門檻,對歷史和文本分析零基礎的同學也完全可以選修,但一旦學習開始,顧濤對學生有著嚴格的要求。課程不允許使用選本,用的版本是中華書局整十冊版的《史記》(含三家注),豎排繁體,原汁原味。除此之外,每堂課還會推薦一本相關書籍,從《史記地圖集》到《故事新編》《美狄亞》,涵蓋古今中外多個領域,一學期共14-15本。“無時間者,于文史毫無興趣者慎選”,在給學弟學妹的選課建議中,往屆學生這樣寫道。
“同學如果只想在專業(yè)課程之外做一般了解,他是不會選這個課程的,因為投入應該會不輸于一門核心專業(yè)課。”顧濤說。目前《史記》研讀課程設置30個名額,往往不能滿額,這在另一方面也保證了選課同學強烈的興趣和付出時間、精力的決心。顧濤認為,研讀經(jīng)典的功效并不能立刻顯現(xiàn)于當下。“往往在你多年后事業(yè)到了相當高度會驀然發(fā)現(xiàn),以前深入的文本積累會與你所從事的工作和專業(yè)產(chǎn)生互動,把你支撐到新的高度。”
“讀出司馬遷的用心”
初期,大多數(shù)同學并不適應課程的思路和要求。除了豎排繁體帶來技術上的閱讀困難之外,學生容易陷入單純知識記憶的誤區(qū)。“本課程不是‘史記通論’,不是‘史記今譯’,不是‘史記改錯’,更不是‘講歷史故事’或‘講我的讀后感’。”在課程大綱中,顧濤這樣提醒選課的同學們。
歷史類課程往往將精力放在史料考辨,致力于求真回溯真實瞬間。“《史記》研讀”則并非意在梳理和講述史實,而是力求在司馬遷的筆法中讀出太史公的用心,找尋他蘊含在《史記》里的精義和思想。“李廣和衛(wèi)青大家都知道,但在課堂里要把已知的逐漸化為零,主要看司馬遷選哪些資料、怎樣謀篇布局、怎樣架構行文,為什么李廣要放在《匈奴列傳》之前,而衛(wèi)青卻在之后,這是他作為第一流史家的價值所在。”顧濤說。在《史記》研讀課堂上,老師與同學圍坐一張圓桌,自由發(fā)表各種意見,所有討論專題沒有標準答案,只有思考的深淺之別、論證的周密與否。
顧濤提倡“古典的氣質(zhì),時尚的生活”,在課程作業(yè)和考核中也傳達著這種理念。看似嚴肅古典的“《史記》研讀”課,期末作業(yè)卻是以小組為單位拍攝一個人文主題微視頻,通過三到五分鐘的影像呈現(xiàn)小組一學期內(nèi)思想的碰撞和對《史記》的理解。往年學生嘗試過小話劇、木偶戲、皮影戲、紀錄片等多種形式,在學期最后一堂課進行視頻展示,由老師和同學共同打分決定小組分數(shù),這一環(huán)節(jié)一直廣受同學歡迎。
一學期的課程結束,但學生讀《史記》、讀經(jīng)典并沒有因此而中止。第一批選修的幾位同學提出成立《史記》讀書會的愿望,希望用四年時間和顧老師一起把《史記》130篇逐篇細細讀完,顧濤欣然接納。如今,以“《史記》研讀”等通識課程為支撐,《史記》讀書會已舉辦到第25期,新雅書院還舉辦組織了“肥冬講經(jīng)”冬至經(jīng)典會講。顧濤建立的微信公眾號“齊天大大剩”,也正在源源不斷地分享著前賢名著經(jīng)典文章和學生新作品。
“由研討課-讀書會-講經(jīng)沙龍-SRT訓練-微信公號所貫穿的全方位、一整套‘師生從游’式的以‘學’為中心的育人模式,將汩汩地讓學術新秀們脫穎而出。” 在課程介紹的推送文章中,顧濤這樣寫道。
延伸閱讀:
《清華思客 | 顧濤:清華人的<史記>情結》